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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确,在现实面前,我要脆弱得多。最初的日子简直像在地狱里一样,我尤其不能见到孩子,任何一个孩子都能让我心如刀搅。我专门朝那些最没有人烟的地方走,我想没有人当然就更不能有孩子了。我一直向西,我在那一年的年末路过了丽江,我并没有停下我的脚步,我在一五八医院的时候给他们写了一封信,我说我要画画,会有很长的时间不回家。再往西走,就走进了一片冰天雪地里去了。
那是一幅萧飒的景象,山在连绵,没有尽头,雪把一切都盖住了,一条江从山的缝隙里奔涌而出,水在咆哮,并没有被寒冷冻住。山上有许多的松树,挂了雪。
我决定在这个地方住下来,开车的师傅说,去道班吧,经常有像你一样的画家住在那里。汽车把我甩到了路边,我向山上走去,就看到了一排小平房,我踏着地上的雪,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房子走去。
中间的一间房子亮着灯,似乎有热气向外冒着。我推开了门,果真里面有几个男人,他们围着一盆火,每人手里都端了一个大竹烟筒。一个屋子都笼罩着烟雾和热气,一股很浓烈烟草味扑面而来。他们见我进去,并不吃惊,像是早就知道我要去似的,其中一个男人指了一个草墩,说,坐嘛。
我坐了下去,他们并没有问我什么,只是说,外面雪大噢。
我点头应了。他们就当了我是一个他们中的一员,他们吹着烟筒,说一些话,并不在乎我。他们一共五个人,有两个年龄大一些,大概有三十多岁。三个二十多岁。到了吃饭的时候,其中一个小伙子递给我一个饭盒,铝皮的,有些发黑。吃的是大米饭,菜是土豆沾辣椒和盐,还有一碗蒸腊肉。吃饭的时候,大家都停止了说话,只要俎嚼的声音,很大。
我在道班住了下来,晚上,我和那三个年龄小一点的小伙子住在一个屋子里,没有床,地上铺了稻草,我在靠墙的地方,睡觉的时候没有人脱衣服,都是和衣钻进被窝的。到处都是男人的味道,连被窝也裹满了浓浓的烟草味。夜里三个男人发出均匀的鼻息声,此起彼伏,竟有了一种很温暖的感觉。
我在那里住了好多天,我喜欢那里的生活,那是一种从容的宁静。恰恰是衬了那样的天气,那样的一片白茫茫,也完全合了我的心情。
在那样的风景里,对于作画并没有什么意义。我还是在白天的时候背了画夹出去,走在雪地里,翻过山,到江边看那一股湍急的水流。它是多么不合群的那一个,四周安静得像时间都停止了,只有这股水终年咆哮,急急地冲出山谷,又跌跌撞撞地向前奔去,像是有什么目标,只是我们不知道。
我背了空空的画夹回到道班,没有人问我画了什么。
再一天我生出了到路对面那一片森林里去的念头,班长让喜娃跟着我,他说,山里不安全。
喜娃是道班最小的工人,他是顶了父亲进的道班的。在道班我从来没有听过他说话,他的脸总是红红的,像被热气熏的。
过了公路,就上山。没有走几步就是林子了。这是一片原始森林,大都是一些松树,很密,也有低矮的一些杂树,攀了松树的杆,几乎插不进脚。我们没有办法向前走,干脆就坐在了林子边上的一棵倒下的大树干上。把上面的积雪拂去,树干还有些干。
我和喜娃都吊起了脚,我们把脚甩了起来,很好玩,脚高高地抛起,重重地敲打在我们坐着的树干上,又接着来,再抛起,再落下。我们玩着这样的游戏,并没有说话,只是偶尔俩人的目光对在了一起,然后都笑了。
坐了一会,喜娃跳了下来,他什么也没有说,钻到了林子里,过了一会儿,他从林子里出来了,手里抓着树根一样的东西,他把皮去了,露出白白的茎来,他掰了一段给我,然后他冲着我一口咬下了一大段,有滋有味地大嚼起来。他让我学他,我咬了一口,真甜啊,水几几的,冰凉冰凉,好吃极了。我问喜娃是什么,他并不回答我,只是笑嘻嘻地看着我,嘴里咔嚓咔嚓地响着。
从那天晚上起,我为他们每一个人画了一张素描人物写生,衬着火盆里的火,还有微弱的灯光,我用碳精条,浓黑的笔触,很适合表现男人脸部的粗旷。每天晚上一张,其实并不费时间,我像是在磨时间,一天晚上只画一个。
我知道我还要往前走,没有什么告别的仪式,就像我来的时候,他们对我的离开也极其淡漠,我出门的时候,他们依然围坐在火盆边,吹着大烟筒,咕噜噜咕噜噜,像远处追过来的雷声一样,声音被抛在了我的身后,我就算和道班告别了。只是我的画夹里比来的时候多了五张男人的脸,我将带着他们继续我的孤旅。
第二天,一觉醒来已经是七点钟了,我愣了一下,再扭头看阿明,我看到,他已经洗漱一新,坐在沙发上看一张陈旧的报纸。他听到我的动静,放下报纸,扑到床上,他亲吻我的脸颊,说,“还早,小猪猪,再睡一会。”我把手臂伸得长长的,套在阿明的脖子上,“不,拉我,我要起来了,还要上班呢。”
的确,我还要赶到医院去,不仅是照顾合新,我心里还惦记着天一,她到底怎么样?昨天晚上是淑百陪的她吗?她又昏到了没有?这些都是我急想知道的。
阿明说和我一起到医院,我想让他认识一下合新也很好,而且有他陪着,我心里会踏实很多,我心里隐隐感到要有什么不好的消息。
我们还是在昨天晚上的那个小小饭馆里吃了早点,这里真的很好,早点居然有丽江才能见到的稀豆粉,还有小卷粉,做得都很地道,很精致,那个女孩也早早就在饭馆了,我心里想她们收得那么晚,又起得这么早,真是很辛苦。女孩感觉很有热情,一点疲惫的感觉都看不出来。我想,母亲就是这样的,怪不得有那么多的人喜欢住我家的客栈,母亲那种热情和不知疲倦的感觉一定很感染人。
我们打了出租车,一路上我把认识的地方向阿明指指点点,但是,还是很多说不明白的,司机可能是实在不愿我再错下去了,就义务当起了解说员,阿明一个劲地“哦,哦”,阿明是一个特别顾及别人的感觉的人,他总是很周到,什么事都不让别人感到尴尬和不自在,他很殷勤地配合着司机的讲解。
快到医院的时候,我把阿明的手紧紧地攥住,我说,“我有点心慌。”
“没有事的。如果有什么事,淑百早就给你打电话了,昨天晚上你不是一直开着机吗?没有电话就说明没有事。”阿明安慰我说。
我心里也在暗暗地想,是这样的。
我们进了合新的病房,合新见到阿明有点吃惊,是很吃惊,他想说什么,又忍了。我急忙介绍说,“这是阿明。我的阿明。”
阿明站在门口,他定定地看着合新,眼睛里有一种特别的东西。
“哦,阿明。”合新说道,“快坐吧,阿明。你从外地来的吧?”
阿明像是突然从一种幻觉中醒过来一样,说:“你好,你好。”
我急忙说:“丽江,阿明从丽江来。”
阿明忙点头。
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,我总觉得他们两个人不像一般的陌生人见面时的感觉,我也说不清楚,反正不一样。
病房里还是飘着那种淡淡的来苏儿水的味道,到处一派清爽的感觉。
我说:“阿明到昆明来送货,顺便来看看你,你是淑百的朋友,又是天一的老师,当然也是我和阿明的朋友。”
“谢谢了。我这么一点小伤,牵扯这么多人,真的不好意思。”合新说。
“不,不,你不要客气。”阿明本来就不太会说话,能这样说真不容易了。
“你还好吧?阿明。”合新突然问。
阿明只是很马虎地点点头,眼睛也不看合新。
“阿明……你……。”合新又突然冒出了一句,他不像是在叫阿明,倒像是自言自语。
阿明很不自然,他在病房里站也不是,坐也不是,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,他后来走到了窗前,把背对着合新和我。
我突然有些不安,我故意找话和合新说:“今天你没有作弄小护士吧?我最喜欢那个剪短发的,就是那个大眼睛,她一戴上口罩,就光剩下眼睛了。像电影里的一个人物,我看电影,就喜欢看漂亮的女主角,要是女主角不漂亮,我的兴趣就减了一半了。当然,我也喜欢看帅哥,就像你和阿明这样的,你们都是帅哥,很养眼。哈哈哈……”
突然,阿明转过身子来,说:“玉香,我还要办事,我差点忘记了。”他说了以后,又转向合新说:“你好好休息吧。”
我吃了一惊,在这之前阿明没有说过要办事啊,他怎么突然改主意了?我惊奇地看着他,阿明拉了我的手,“玉香,你送送我,我真的找不到大门了。”
阿明拉着我的手走到门边,突然,合新说道:“阿明,祝贺你,你赢了。”
阿明听了合新的话,也没有回头看一眼他,就急忙出了门。
我跟着阿明出了病房,依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第一不知道阿明为什么突然要走,第二不知道合新说那话的意思。在走廊上我问阿明:“你真的有事啊?”
“是。”阿明点点头,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了。
“你怎么没有说呢?”
“我忘记了。”
我知道阿明就是这样的,他不愿意说的话,再问还是不说的。
“合新说那话是什么意思啊?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你们是不是见过?”
“没有。从来没有。”
“他为什么要那样说呢?”
阿明说:“玉香,我会去冠生园买你妈爱吃的萨其玛的。”
难得阿明还有这个心,我心里觉得热乎乎的,我把阿明送到了大门口,看着他上了一辆出租车。
我进到病房,原以为合新会问我一些阿明的事,阿明走得实在是有些突然,我想合新也会看出这种突然来的,没想到他一句阿明也没有提到,他说:“早晨淑百来过了。”
“是吗?她说什么了,天一怎么样?没什么病吧?”我急不可待地问了一串问题。
“淑百没有说太多的,看样子问题不大。”
“没有说太多?她表情是什么样?”
“还好。”合新说完,看着我,“你是不是一天胡思乱想啊?”
“怎么会呢?天一是多好的孩子啊,我是有些担心。”
“是啊,应该不会有什么。”
说到这,我们谁都不说话了,现在谁的话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,我只想听淑百对我说的话,我要知道天一的情况,确切的、真实的情况。
快到吃午饭的时候,淑百也没有来电话,我简直就等不下去了,我拨通了淑百的手机,关机。过去,淑百的手机也有关机的时候,那就是她进手术室的时候。显然现在她不在手术室,她是和天一在一起,为什么会关机呢?我不安极了,站了起来,不知所措地在病房里走来走去。
“你在给淑百打电话?”
“是啊,她关机。为什么关机呢?她又不上班。”
“也许在陪天一检查呢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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