疾驰而过的窗外的光景里,明亮昏暗被浑浊在一起,有相同的一排房地产广告色彩被拉成一条波动的线条,这让梅小清想到了心脏监控图,起起伏伏——如果此刻要给她的心脏测绘,那是怎样波澜的跳动呀!是那个时候,任远不经意抬头扫了她一眼,他们的目光在空中触碰到,她迅速地把目光挪了一下,就挪到了他身后的景象里,假装她根本就没有在看他,而只是出神入化地定在窗外的某一点上。但,她的心被丝丝地牵扯出些疼来。
她不是个戏子,却在他面前不断地装着。
装作漫不经心,装作毫不在意,装作他们就是最普通的同学关系,毫无端倪。
下车的时候,杨家真走在前面,她没有注意在陆台和车厢之间有小小的缝隙,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去,有一双手臂稳稳地扶住了她。她抬起头来,看到任远很淡的表情,目光看向一边,只是几秒的时间待她站稳就迅速地收回了手。她低低地说了声:“谢谢。”
他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,其实只是唇边上翘了一下,但眼睛里没有带笑意。就好像扶起的人,不过就是路人甲乙丙丁。
在身后发生的一幕,杨家真完全不知情。不知道梅小清左手为什么一直握在右手臂上,她的情绪有些复杂,为刚才他扶起她而幸福,又为他的冷淡而受伤。
他们在一家中餐厅里吃饭,不太大但也不显得简陋,原木的桌椅上铺着薄薄的塑料桌布,杨家真张罗了几个菜,这个时候他开始把注意力转到任远那里。
“保送的事怎样了?”杨家真问。
“应该是没有问题。”任远指了指茶壶,让梅小清递过来。梅小清知道他们说的是研究生的事,看来她的大学比他们要少很多年了,握住杯子的时候放到嘴边喝了一口,又喝了一口。
“人大出来的都是从政的多,现在国家领导……”杨家真提了好几个人的名字,都是从人民大学出来的,梅小清没有记住名字,但记住了这就是说任远在毕业后也会有光辉的前程。
“不过是随波逐流。”任远不以为然地回答。
“这已经很不错了,我先看看吧,若是没有很好的工作就还是考研算了,打算就在北京呆着了,现在就业压力太大了,我们这种学校出去的一抓一大把……”杨家真不无抱怨地说。他们即将面临毕业,前途选择成为一个重要的选择。
“你很渴吗?”任远突然地问。梅小清怔怔然地望过去,这才察觉自己已经又把杯子里的茶水喝尽了。任远拿过她的茶杯替她蓄上水,这时,菜品开始上来。
小天竺站到了。梅小清随着人流走出地铁,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左手握在右手的手臂上,不禁有些失笑。大约是最近见过任远了,才会这样时时地想起他来吧。
其实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事,却又偏偏记得很牢。
那天在小区门口的超市里,她遇到了一个人。她提着购物筐,装了两盒酸奶,一袋速冻饺子和一些零食。对方跟她打招呼的时候,她很茫然,在脑海里很快地搜索,却还是想不起来他是谁,好在对方并没有为难,直接给出了答案。
“我是‘狗模狗样’店里的那个……上次你有到我店里来过。”他的声音显得很愉悦。
梅小清在心里哦了一声然后礼貌地回答:“你好。”
“住附近吧?”他也提着购物筐,梅小清扫了一眼,里面装的是青葱果蔬,看来他是那种积极向上的人,合理饮食,喜欢宠物,性格没有隐疾。还有,她这才知道那家宠物店的名字竟然是“狗模狗样”,倒是蛮特别的一个名字。
“魅力之城。”
“我有朋友也住那个小区,环境挺不错。”
梅小清浅笑一下,抬手从货架上取过一盒橘子罐头,想把这无谓的攀谈结束掉,她对这个人没有什么感觉,不想发展为朋友或者熟人,她是那种心理有些洁癖的人,圈子很窄,这么多年除了跟尤薇薇和夏燕关系接近,跟同事、同学也就是泛泛之交,有时候觉得,多认识一个人,就是一份累,你要应酬,要处理很庞大的关系网,所以还是简单些的好。
虽然见梅小清并没有顺着他的话题,让他有些受挫折,但还是试探地问了句:“星期六在森林公园有个狗狗比赛,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。”
这么突兀的邀请,让梅小清意识到,对方对她是怀揣着某种好感,迟疑了一下:“周六有别的事,不过听上去挺有趣的。”
“可以看到很多难得的狗狗品种……不过下次吧,下次有机会我再告诉你。”他自顾自地找着台阶。梅小清仔细地看了看罐头上的日期,确定是日期接近才放到购物筐里。
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。”他继续地说。
梅小清不解地望了他一眼。
“水果罐头,就想起了里金城武的话,如果买满三十罐罐头她还不回来,这段感情就过期,你是不是也在一边吃罐头一边等着某个人?”
梅小清一怔,心里的愤怒就像被迅速吹大的气球,他以为他是谁?他凭什么揣测她的生活,凭什么自以为是?到目前为止他于她来说还是一个陌生人,强忍语气里的对峙,冷冷地加重语气说:“我只是喜欢。”
她脸涨得通红,像个赌气的孩子,嘴微微嘟起来,眼睛里有些刺刺的光,但正因为这样更显得生动而真切。他的心里突然迷离了一下,明白为什么在见到她后会变得有些激动了,事实上从上次见过后他就一直期盼能再见到她,只是觉得她很特别,她是个没有锋芒却又很难接近的人。说不清。
“让你不高兴了?”他轻声地问,想要缓和一下地说:“我道歉……其实我自己也很喜欢吃水果罐头。”
“我得走了。”她说。心情有些坏,转身的时候,购物筐撞到了他的身体,他因为吃疼低呼了一声,但她什么都没有说,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。她觉得自己很讨厌他,她讨厌一切自以为是的人。
那天的事情真多,提着一袋东西还在路上的时候接到了夏燕的电话,她在那边泣不成声,断断续续地才把事情的经过说了清楚。她给李义锋收拾去北京的行李,在他的旅行包里发现了一张宾馆入住的发票,她记得那天他明明说了是在朋友家打牌,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发票?
手里的袋子有点沉,梅小清提了提,一边接电话还要腾出一只手把垮到臂弯的挎包推上去,有些喘地问:“李义锋人呢?”
“去北京了,赶火车。”夏燕哭得厉害:“我要把孩子打掉!”
“别赌气了,他怎么说?”
“他说是需要报账,就自己找了一些餐饮酒店出租车的发票。”
“那是谁给他那张票的?”梅小清随口地说。
“他说了,但我没有打电话对质。”夏燕轻声地问:“要问吗?”
梅小清也回答不出来,她不知道夏燕想看到怎样的结果。如果真的查到有什么,就证明自己是对的吗?坚持看到结局是不是一种很残忍的性格?没有爱情可以被试探的,一旦撕了个口子,就再也回不去了。
“你别哭了,对宝宝不好。”她虚弱地宽慰。也许这样才是好的,在没有最坏的事发生之前还会愿意相信这就是一次误会,至少,心里会好过些。
“恩。”想到会对宝宝不好,夏燕慢慢地收了哭声。
“还没有吃晚饭吧,我现在过来。”梅小清说着,正好看到一辆空车,伸手拦了拦,司机就缓缓地停在面前,她一边拉车门一边说:“我一会儿就到。”
她的手里有些冰凉的感觉,这才想起放着速冻食品的塑料袋被抱在手上,这样的凉意让她有些浑浊的头脑清醒了一下,她没有把袋子放到旁边,而是继续抱着,让那种冷在八月的天气里寒着她的身体。
看向窗外的时候,已经是一个夜色,有比潭水还深的一些深不可测在街上缓缓地流淌着,她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?她失败的感情,夏燕并不愉悦的婚姻……前面还会发生什么?时间从来不是静止的,这一刻,她感觉到一种很深的孤独。
你是不是也在一边吃着罐头一边等着某个人?
这句话太有杀伤力了。她有在等吗?不是明明就没有期盼过什么吗?这是她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吗?擦掉那层灰,有什么在她心里被打开来。
这么久以来,她一直告诉自己,她和任远是不可能的,这就像是一个心理暗示,一再地强调,就成了真理。就好像她在电视上设定的固定台,1是中央1套,2是中央2套……其实只是她设定的习惯,就再也没有改过。
司机提醒她下车的时候,她才察觉车已经停到了玉林小区,她的思绪有些慌乱地收拢起来,扫了一眼计价器,然后递过去钱币。
虽然都是高中同学,但夏燕读书早,年纪比她们小了一岁多,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,齐刘海,短发,喜欢走混搭路线,可以同时戴三四条链子,可以在红裙子下穿一双过膝的绿袜子,还可以戴那种没有镜框很夸张的眼镜。看到她,会让人觉得她就是那种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,是那种没心没肺,迷糊天真的韩剧女主角。但事实上是,她就谈了一个男友,当初还是她先喜欢上李义峰,那么用心地追到,然后结婚,怀孕。一个盹都没有。尤薇薇和梅小清那时觉得李义峰并不适合夏燕,总是让人揣测不透,换一种说法,也许是觉得像他那样的男人并不是夏燕可以把握的,但她却是如开弓的箭,再也收不回来。
李义峰长得很帅,气宇轩昂,玉树临风。当初梅小清和尤薇薇还说夏燕是好色,看上的只不过是李义峰的外表。
“爱一个人难道不是从外表开始的吗?”夏燕也承认,先觉得李义峰很帅才注意了他,然后慢慢地就爱上了他这个人。
李义峰去夏燕的学校招聘,人山人海的,夏燕不小心踩了前面一个人的后跟,别人没摔,夏燕却一个踉跄摔了下去。在千钧一发,与地面接触的0。001分米的时候有个男人非常有力地一把拉起了夏燕,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,夏燕看见李义峰了。四目相对,夏燕感到有强烈的电流吱吱地……心几乎要跳出来,噗通噗通的——这是夏燕对李义峰“一见钟情”的描述。
尤薇薇当时也在场,听后笑得花枝乱颤,她说:“事实上是你摔下去的时候,顺手抓了旁边人的领带,很不幸,你抓住的是李义峰的领带,他为了避免被你勒死所以才拉了你起来。”
夏燕仰起头,重重地“哼”一声说:“不管怎样都是一个很浪漫的相遇。”
惊鸿一瞥后,夏燕找到了李义峰的“摊位”,并很顺利的进入李义峰所在的旅行社。
刚到这家旅行社的时候,夏燕迷糊的个性发挥到极致。带团友去龙池看雪景的时候,夏燕会迷路,是李义峰很耐心地在电话里告诉夏燕怎样走怎样走;带团去野营的时候,夏燕忘记带路线图了,是李义峰开着车追了过来;夏燕在开客户会的时候忘记关微波炉了,里面的蛋糕炸得四处飞溅,是李义峰不停地向客户道歉才让客人息怒下去……
夏燕觉得李义峰多么美好呀,成熟,稳重,对工作一丝不苟。开会的时候,整理资料的时候,分配工作的时候,他的一颦一笑都让夏燕着迷。
也许当我们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,都是这样地盲从。就连对方的缺点都变成了可爱的优点,而一点的优点又会被放大到无数倍,他就是好。就是很好。那时候的夏燕常常让两个好友给她出主意,怎么才能追到李义峰。
“欲擒故纵不懂?”尤薇薇对她的主动很是不以为然:“矜持,矜持会不会?”
“哪有那么多心思?简简单单地表达就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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