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旷野无人》 第13章

之所以小心翼翼,是因为知道这样的时刻少之又少,来去都不可预料。很享受,很感恩,知

道是恩赐,珍惜得生怕一得意稍纵即逝。

这两天我特别注意不勉强自己看书、锻炼、写日记。

我已经发现自己有个大毛病,一旦看书,就开动脑筋。不懂得单纯地欣赏和享受,而把这过

程变成了上课、灌输工作知识,强迫自己去记住其理论,并想像以后什么时候用得着。于是

我总处于紧张状态中。心情是疲惫的、压抑的,潜意识已经无法再承受。所以,我一看书

很快就会眼睛痛,头痛,恶心。学习的效果也不好,并没有真正看进去,更没有记住。

锻炼的情况也相同。我总是强迫自己要加长时间,加大强度,于是非常难受,心情和体力都

受到折磨。

前几天,中医告诉我,由于气虚、体力不支,我只能适当锻炼,适可而止。我本来买了跳绳

的用具,但医生说,以我目前的身体,根本不能跳绳,越跳越糟。

根据以上两点,我反思前几天写日记一事,发现自己也在勉强自己。总希望对心理做较深入

的分析,记录有关抑郁症的治疗理论和办法。这样还不是在给自己不必要的压力?怪不得我

一想起要写日记就有些紧张、不愉快,觉得是件苦差事。

多年来,我已习惯时时、事事、处处给自己制造压力和紧张。这问题一定要正视,一定要修

正,否则无法彻底摆脱抑郁症的纠缠。近两天,我采取了顺其自然的方法,不勉强自己看书

锻炼、写日记,尽量活得单纯些,自然些。

随笔

我面对电脑叹气。一会儿双手捂住脸,一会儿仰头闭目吐气。我往下要写2003年3月

底至4月初的经历。可是我不愿意写,我的心情不好。

昨晚我又梦见课堂小测验。我没有笔写字,别人都在奋笔疾书,我却在用两根竹篾一条水红

色的缝纫线缠裹一支笔芯,怎么都绑不紧,好不容易绑好了,写几个字就散掉,又得

重新缠裹。急。一写字笔芯就缩进去。我想放弃测验。心里对自己说:着急有什么用呢?为

什么一定要参加测验呢?别缠了,别测了,现在就离开课室。我犹豫。这样离开似乎违反校

规。我在座位上继续笨拙地用红线和竹篾缠笔芯,心里告诉自己,放松——别害怕,你没

有笔测验,老师会原谅你的。你可以不测验,但你不要擅自离开考场。正在这时,老师突然

宣布测验取消,大家出去集合。我喜出望外。

梦境持续着。学校要开联欢会,同班女生都在后台换上演出服。我找不到我那件演出服。老

师和班长都在催我快点找,事关班级集体荣誉。她们叫我从大堆天鹅丝绒的舞台华服中随便

挑,选出一件芭蕾王子紧身衣裤叫我穿,白裤腿太窄穿不进去,拿出一件低胸宫廷贵妇裙叫

我穿,穿在身上松垮得不成样子。连着试,没有一件合我穿。老师生气了,喝令我仔细想想

演出服放到哪里去了。我越使劲想越想不起来。舞台监督也过来催,说节目顺序一打乱就很

麻烦。我觉得对不起所有人,我很想消失掉,想躲起来。但是为了对班级负责,我硬着头皮

站在后台,接受舞台监督的训斥。班长叫我快去宿舍借合穿的衣服。我往宿舍楼跑,一层一

层去敲别人的门,跑得喘不过气来。心里着急地想:没时间了,来不及了。我不想让老师同

学失望,不想给大家添麻烦,我要争取立功赎罪。没等借到衣服,我醒了。

太不愿意回忆2003年3月底至4月的那些日子。找不到合适的叙述通道。潜意识拒绝言说。

大约是2003年4月1日的前一个星期,李兰妮几乎问遍了所有她熟悉的非精神卫生专业的医生

有个博士说我有抑郁症,你觉得有这个可能吗?她听到的回答都是干脆否定的。 电子站

第9篇认知日记(2)

李兰妮给朋友发了个手机短信,简述困扰,请她拯救一把。朋友立刻回电,她帮李兰妮联系

了专家门诊。

那天是2003年的4月1日上午。那里的精神卫生科名气很大,那位专家是科主任

李兰妮其实不是想求医,只是想求权威说句话:你没有抑郁症。

那家医院是收治sars病人的定点医院。李兰妮想,风声紧,香港电视上天天都有

sars的恐怖新闻,医院是风口浪尖,门诊部一定门可罗雀。没想到,广东人民的神经很皮实

医院门诊病人照样多,而戴口罩、走楼梯的人很少。精神卫生科候诊区每一个座位上都坐了

人。主任慷慨地允许李兰妮加挂一个号,吩咐她耐心等候。

居然有这么多人看精神卫生科。sars时期尚且如此,正常时期岂不“爆棚”?李兰妮她好

奇地望着这些人的脸,看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。没有武疯子,也没有文疯子。多数人不急

不躁边看电视边等叫号。有人闭目养神,脸色灰暗,广东人天生这气色,跟睡眠质量无关。

等到中午12点10分,护士叫李兰妮到一间小屋里电脑前填空。九十多道问答题限在三分钟内

答完。护士强调要不假思索按时完成。李兰妮想:填这样的问卷小菜一碟。

李兰妮飞快地填空答题,本能地绕开“陷阱”。不是有意欺骗,潜意识渴望否认抑郁症,她

知道“应该”怎么答题才能避开麻烦。

一分多钟答完所有问题。护士有点惊讶。

李兰妮在南京大学作家班读书时,班里同学经常搞各种花样的心理测试,

有时她看着别人的手掌和五官,随口就能说

出有关命运的事,

说出属于

人过去的一些状态,尤其是劫难。说这些事的时候,即使是酷热天,她越说手

越凉,以至全身冰冷。李兰妮玩过几年这类游戏,早已“金盆洗手”。

正因为有这样的经历,她知道填空的答案,知道面对精神卫生权威时,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

李兰妮:12点半了,你们医生真够累的,我看见您忙得连喝水的工夫都没有。每天都这样,

怎么顶得住啊。

主任:唔唔还好,今天人不多。

不是有意讨好,李兰妮由衷感到中国的医生太辛苦,负担过重,劳动超时。

主任有点疲惫地看李兰妮的填空题。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揣摩出:卷面上没有发现值得关注

的可疑点。李兰妮见医生桌面上还有两三本病历在排队,知道主任又要为加号病人牺牲一

些午休时间,心里很内疚,提醒自己千万别把病情铺开来说,挑关键词说,绝不可超过十分

钟。

李兰妮:像我这种情况,不用吃抗抑郁药物吧?

主任:你除了失眠疲倦,还有哪些症状?

李兰妮:没有!认识我的人都说我这人一点不抑郁。好多人提醒我千万别吃抑郁症的药,能

不碰尽量别碰,毒性可大啦。

主任:现在出的新药副作用没那么大。你有没有……比方说想自杀啊,觉得活得很没意思之

类的念头?

李兰妮:没有没有。我很乐观,朋友一大堆。失眠也可能是职业病,疲倦可能是我做过化疗

药性太毒。本来要做五个疗程,后来心脏受不了……

主任点头,扫扫问卷,看神情正在综合病人陈述进行判断。

李兰妮赶紧补充说:啊有一个问题,我很怕去吃饭。别人一说要请我吃饭我就紧张。有时候

答应了,就盼着别人说没空取消。

主任微笑道:我也害怕出去吃饭。这个不算什么。看来不大像抑郁症。

主任写处方。哦——阿普唑仑,我知道。睡前一片,能改善睡眠,又有抗焦虑的作用。李兰

妮如获大赦,抓起处方单,“谢”声未落人已蹿出门外。

楼下药房已经下班。急诊窗口拿药,药费才两块多钱。

李兰妮迫不及待打开手机,大声向朋友报告好消息:我没有抑郁症!我不用吃抗抑郁药!

晚间新闻,香港两家电视台播放了张国荣跳楼自杀的消息。

张国荣因抑郁症而自杀!

电视信息大轰炸。张国荣的肖像肖像肖像,记者在说,目击者在说,歌迷在说,影迷在说,

主持人在说,朋友在说,张国荣的歌声,张国荣演唱会回闪,张国荣主演的电影片段……

永远不会老的张国荣在电视上微笑,眼睛微微有点眯,嘴角隐隐藏着一缕笑,有点心事,有

点顽皮,有点倦怠,他的眼神在说:今天是愚人节,我们来玩一个死人游戏好不好?我算一 txt小说上传分享

第9篇认知日记(3)

个,还有谁?还有谁?快过来,一起走。

一阵阵发冷。幸好上午才看过病,不是抑郁症。如果上午刚被确诊为

抑郁症,晚上突然受到这样的画面刺激和轰炸,李兰妮会不会发疯?

2005年11月19—20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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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十岁的一个瞬间》摘录

十岁那年,“文革”开始了。我是一家军事要塞子弟小学的住读生。放假那天

生活老师通知我:“你父母都离开要塞了,你父亲的同乡贾主任来接你,你跟他走吧。”

我惊呆了。我爸爸妈妈上哪儿去了呢?一个家怎么一眨眼就没有了?贾伯伯肯收留我多

久?现在我算不算孤儿呢?

贾伯伯住在要塞政治部大院里,他的二女儿头发短得像男孩,见面就说:“又多了一个丫头

片子。喂,我是你二姐姐。”大姐姐上下打量我,问:“会唱毛主席诗词歌吗?我家有

规矩,吃饭前要唱一首诗词歌,唱不出来就不能吃饭。”

吃饭的军号声响了。我很乖地提着锅,跟着二姐姐去食堂打饭,很乖地帮大姐姐烫碗筷,很

乖地帮贾伯伯切大葱,他家顿顿少不了麻油酱油拌大葱。我从小不吃生葱蒜,但今非昔比,

我没有资格再挑食、撒娇。

一天,无意中,我听到二姐姐说:“小屁孩儿家教挺好嘛,从来不翻咱们的东西。你发

现没有?她从来不坐咱们的床。”大姐姐答道:“我不喜欢她。老里老气的,一点不天真。

”我暗暗想:我还不到十周岁,怎么就说我老呢?“天真”是什么东西呀?吃饭时,大姐姐

叫我端凳子,我心事重重端了个尿罐递过去。

晚上,洗完澡,三人玩“争上游”。正发牌,大姐姐抽抽鼻子对二姐姐说:“你又偷用

我的檀香皂!”二姐姐说:“王八蛋才用你的檀香皂。”她俩相差一岁,都读初二,二姐姐

比大姐姐高,俩人天天拌嘴。大姐姐说:“谁干的谁心里明白,不要脸!”二姐姐扑了过去

“谁不要脸?你来闻,闻啊。”我的心突然裂开了一个大洞,里面呼呼地冒出黑风和冷气

我的眼珠子被冻住了,我闻到了自己身上的檀香味。

平时洗澡,大姐姐独用檀香皂,二姐姐用一般香皂,我用肥皂,学校的生活老师只给我

们发肥皂。但我很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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